冽彩棠淡

第八十一节【站在光中的你】

 

 

小诊所内，今夜难得热闹。二楼小阁层的会

客厅内，众人默契的将薛媛身侧的位置留给

了司徒彦。

日据铁蹄之下，困顿危局中。即便是短暂的

汇聚也显得弥足珍贵。

酒过三巡，性格爽朗外放的少钏便已与大家

打成一片。趁着酒意，与那孙、夏二人天南

地北竟也相谈甚欢那般。

阁楼外，司徒彦与薛媛并排而坐。

“你上次说的是认真的吗？”

“什么？”

“你养我。。。”

“你刚刚说什么。。。？”

司徒彦转过脸来看向身侧望着前方的娇媚面

容，一时错愕。

“没什么！”

在司徒彦不确定的询问之际，薛媛已站起身

来慢慢走到了扶栏边背对着他站立着。

“所以，你愿意吗？”

司徒彦盯着她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复又忐忑

的问了一遍。

“我愿意。。。”

薛媛先是身体一僵，然后缓缓的转过了身来

望住了司徒彦。

“可是你之前不是。。。”

司徒彦脸上意外的并没有太多欣喜的神色。

略微低了低头，他闪避着薛媛的目光。努力

维持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姿势。

“我反悔了。。。不行吗？”

莲步轻移，薛媛慢慢又走回到他跟前来。

司徒彦缓缓抬眸迎向面前自信美丽的脸庞，

一时无言。

片刻之后。

“我觉得你说的也是对的。。。”

目光从薛媛肩头价值不菲的披肩上扫过，司

徒彦落寞的移开了停在她身上的视线。

“所以呢？”

闪烁着一双星眸，同样变得犹疑的薛媛紧盯

住了司徒彦的眼睛。

“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

司徒彦顿了一顿小声的解释着自己的原因。

“呵呵。。。”

红唇轻启，薛媛却笑得无谓而又释怀。

然后再次转身背对司徒彦，望向冷风中白雪

皑皑下的拥挤街道。

司徒彦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下来。

他日夜记挂又想忘却的眼前人，他内心挣扎

过的那许多遍。只是待到再见到她的愿望终

于实现，又听得她说“我愿意”三个字，他

却又突然怯了！

冷风吹在他微微发烫的脸颊，嘴角的酒气仍

旧还未有消散。

司徒彦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了薛媛的身后，然

后伸出手臂抱住了她。

“你是为了报复我吗。。。？”

薛媛愣了一愣，陷进温暖的怀抱中，听着司

徒彦热烈的心跳声不确定的询问道。

“也许吧。。。你都已经说得那么决绝了”

司徒彦语气低沉而又带着一点傲气与不忿。

“那你现在又是在干嘛？”

“我是想告诉你，从此刻起！你没有机会再

反悔了。。。”

原本想挣脱司徒彦怀抱的薛媛，将他温润的

话语听了个真切。心情从一开始的希翼到失

落，然后从假装释然又突然跳跃到了此刻的

意外与欣喜。

“绝不反悔。。。”

抬手双手回应着他的拥抱箍紧，薛媛小声却

笃定的回应了司徒彦一句。

她得承认，司徒彦一次又一次成功打破了她

心中一直坚守的那些防备与戒律。让她再不

能忽视他对自己的影响。

或者一开始救他便就是一个错误吧！

只是现在，她也正一步步落入这个错误的漩

涡中。。。

 

寒冷晨雾中。

骆少钏自车里钻出来，摘掉手套哈了一口气

搓了搓手掌。然后迎面望着从楼道走出来的

挺拔身影越走越近。

拉开车门，看着司徒彦上了车。俩人在车上

坐定后，骆少钏便迫不及待的询问起了昨日

他与薛媛相逢又共处一夜之后的结局来。

“真的只是一起谈天说地了一夜，你啥也没

有做？我才不相信呢。。。”

听完了司徒彦简短敷衍的说明，骆少钏脸上

的神色从期待瞬而转换成了失望。

“信不信随你！”

司徒彦倒是并无甚在意骆少钏是否相信。

只是微微低了低头垂眉，思绪不自觉飘飞至

昨夜与薛媛促膝相谈的温馨画面里。

嘴角微抿，浅浅笑意不自觉爬上他的脸颊。

“看来你们互诉衷肠得很愉快！也不知是谁

之前说再也不见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了”

骆少钏将他难得的痴汉神态尽收眼底。实在

没忍住出口调侃的心思。

“我叫你带的东西都带齐了吗？”

司徒彦直接略过了他的话，正了正神色突然

又认真的问了一句。

“照你的吩咐都带了。。。”

骆少钏悻悻然拉长了尾音回应着他，启动车

子朝着冰城审判厅的方向而去。

今日审判厅内的气氛却异常的冷清凝重。

昨夜，审判厅一位高级法官被枪杀死在了审

判厅的阁楼上。

“是勃朗宁的M1908袖珍手枪，是只有将官

身份才配置的美式小口径。。。”

骆少钏将打听到的枪支讯息对着司徒彦复述

了一遍。对方却又听得心不在焉，思绪已飘

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当日夜里，薛媛很晚了才风尘仆仆的回到司

徒彦简陋的居所。

三名神秘黑衣人紧追不舍的尾随她至巷口的

转角处，直到彻底搜寻不到她的踪迹才消失

在夜幕中。

薛媛自高处楼层的墙角翻身下楼，然后疾步

回到家中，黑暗中摸索到医药箱自己给自己

消毒包扎着手臂上的擦伤。

“谁！？”

随着身后稀碎的脚步声走近，桌台上的手枪

秒被她握住向着身后声音的来源举起瞄准！

“是我”

幽暗光线中，司徒彦下意识举起了双手。

“你在啊。。。”

握枪的手放下，薛媛双肩缓缓垂落，将手中

的枪重新放回到了台面上。

“怎么不开灯？你受伤了？伤到了那里？”

司徒彦扭亮了灯，然后惊诧于眼前的景象忙

不迭的问着。

“一点小伤。。。”

薛媛不以为意他的大惊小怪般不耐的回应了

四个字便又专注于自己的包扎操作中。

“。。。。。。”

视线从桌上的手枪上掠过，司徒彦无言的望

住薛媛冷然又镇定自若的脸庞，突然有那么

一秒钟愣神。

而后，他便迅速的抢过她手里的镊子。接替

了她自我包扎的工作。

薛媛盯着他专注而忧郁的面容许久，不动声

色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受伤吗？”

待到司徒彦替她包扎好伤口，并收拾好了医

药箱走开之际，薛媛幽幽然先开了口。

“不想！”

司徒彦背对她站直了身体，快速的作答道。

“好吧。。。”

做好了准备要跟他解释的薛媛，难掩失落。

但是又暗自庆幸这片刻的躲避。

“或者，你认识黄宗序法官吗？”

缓缓将手中的小箱子放进柜子，司徒彦下定

决心般最终问出口。并未给她机会掠过。

“我看过报纸了”

薛媛抬眸看向他，顿了顿假装云淡风轻道。

“凶手使用了0.380ACP口径的勃朗宁手枪直

击死者心脏要害，看得出来她的枪法很好”

司徒彦转过身来，神情严肃的看向桌面上那

把手枪刻意压低了些自己的声音。

“所以呢？”

薛媛紧盯住司徒彦，等待着他的下文。

语气依然镇定自若。

“。。。昨天晚上，凌晨3点20分到4点半

你去了那里？”

缓缓的对上她的视线，司徒彦的语气慢慢变

得急促而又忐忑。

“原来你是装睡的啊。。。？”

薛媛娇媚的面容之上迅速闪过一丝异样，但

是很快就又恢复到了一种戏谑的语调。

“回答。。。”

司徒彦深澈的瞳孔里映照她美丽妩媚的笑

颜，脸色沉了沉，语气也跟着冷漠起来！

“没错！是我。。。”

缓缓站起身来与他平视，薛媛未有任何推脱

解释的就承认了自己是杀死黄宗序的凶手。

“他。。。是我法学的恩师”

司徒彦慢慢瞪大了眼睛，震惊中压抑着心内

升腾起的愤怒与痛心艰难吐出一句话来。

“他也许曾经是位好先生，还是位审判严明

的法官。但是他选错了道路，也沦为了别人

残害爱国同胞的匕首！”

面对司徒彦眼里的愤怒与不解，薛媛也提高

了些声浪辩驳道。

“你们有证据吗？还是只要有人要你这么做

你便照作？再说，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为

什么就一定要是你来做这件事？”

没有办法立时接受事实的司徒彦，更出于律

师的本能，忙不迭的连连质问出口。

“你以为我们是不问青红皂白滥杀无辜之徒

吗！？恰恰相反，是敌人不遗余力的迫害我

们的人在先！”

“你所说的敌人，除了日本人难道还有自己

的同胞吗？”

司徒彦与她四目相对，也未打算放弃争辩。

司徒彦觉得，他接受她手刃一切侵略者以及

恶徒。但他又真的不明白薛媛抛却自己性命

之忧为之努力维护的那个“组织”是否就是

完全正确的？

“谁！？”

然而他没有等来薛媛更详尽的解释，而是眼

看她再次迅速的拿起桌上的手枪冲出了门

外，然后追击着一个黑影而去。

听着脚步声走远，在他既气愤又担忧她安全

不知如何反应时，他听见外面响起了枪声！

然后，薛媛再次夺门而入，不由分说的抓起

了他的手！

“跟我走！”

“等等。。。”

反应过来的司徒彦用空出的手一把抓起自己

的手提箱，与薛媛一道夺门而出到了门外。

这时，先前潜伏在楼下的另外两名黑衣人听

到枪声后，已经跑上楼梯间并看到了同伴的

尸首。

眼见二人的出现，便立即一齐朝着司徒彦与

薛媛连开了两枪！

幸得二人迅速刹住脚借助墙体掩护才躲过突

然而至的枪口的袭击。

司徒彦紧握住薛媛的手，紧盯着她此刻沉着

冷酷的面庞，只恨自己此刻手里没有枪不能

帮她分担任何。

又想到如果没有自己在。也许薛媛还能独自

冲出去。他只怕今日俩个人都难逃此劫了。

就在他忧虑着急之际，薛媛已掏出大衣里备

用的子弹一气呵成的装弹上膛。

然后转身钻出墙角，迅速扣动扳机击中了其

中的一名黑衣人！

接着在另一名黑衣人躲避进墙角犹豫前进之

时，她又放了一枪震慑住了对方。

然后紧抓住司徒彦的手，拖着他朝对面方向

的楼梯跑下了楼去！

藏于墙角的第三名黑衣人反应过来追出来之

际，薛媛已经与司徒彦抄后门的路来到了底

层一楼。

在司徒彦反拽住她的手向着巷道口疾奔之

际，老夏一个急刹将车停在了俩人面前。

“快上车！”

自车内推开门，等着俩人上了车后，老夏便

迅速启动车子驶离了那个街道。

 

三人来到薛媛新的寓所，老夏又前后左右检

查了一遍薛媛的住处。确定没有人跟踪和潜

伏之后才放心重回到了厅堂。

厅堂内，司徒彦一言不发的帮薛媛又重新包

扎了一遍她手上的伤口。

“我建议，司徒那里你们俩个都不要再回去

了，以防有人蹲守报复”

老夏坐回到沙发上收起枪，不同往日的嬉笑

突然严肃的正色道。

“所以他们是知道了你杀了黄庭长吗？”

司徒彦不知道来追杀薛媛的人是什么来头。

是不是对方也查到了杀害法官的凶手是她？

“即便没有这件事，阿媛也一直是他们的目

标。。。”

老夏扫视了一眼平静无波的薛媛，接着便说

出了实情。

听了老夏的话，司徒彦瞬间没有任何劫后余

生的轻松，心情反而更加复杂凝重起来。

“我没关系，住那里都一样。再说他们应该

不会把我当作目标的。。。”

紧盯住沉默的薛媛，原想询问些什么的司徒

彦欲言又止后只说了有关于自己的部分。

“司徒！你还不明白。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

个可以迫害。。。我方人员的卑劣手段的。

这也包括我们身边的人！”

“我累了！老夏。你先回去吧”

在老夏企图跟司徒彦解释的时刻，薛媛突然

起身打断了他的话。

“好吧。你们也早点休息。不要太担心今天

的事，有任何情况打电话给我”

在司徒彦的注视下，老夏与俩人道了别便离

开了。

“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的，你放心好了！”

藏在司徒彦心内的一股闷气依旧未有消散，

反正薛媛不愿告知他实情，她也对他无法接

受恩师死于她之手这件事而膈应。

所以他匆匆丢下一句话之后，便背过身去躺

平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薛媛听着他没头没脑带着情绪的一句，面上

虽没有任何异常，内心却隐隐自责而又忧虑。

她心疼司徒彦内心的难受与煎熬，而她自己

又何尝不是？

如果她将一切实情告知司徒彦，那才是真的

害了他。。。

“到里面去睡吧。。。”

定了定神，抿唇，薛媛柔声说了一句。

然后她望着司徒彦睁开眼带着些不忿匆匆望

了她一眼便自顾自走进了房间里。

盯着他的背影走进卧室，薛媛站立在原地静

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才走进相反方向的另一个房间里。

 

第二日，审判厅的庭上。

司徒彦依旧如常精神抖擞，逻辑清晰又条理

清楚的正在为了一起弑父案努力的辩护。

旁听席的末尾，靠近门窗不起眼的位置。

薛媛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看向前方身处

辩论的中心位置，思维严谨，语调时而抑扬

顿挫又自信平稳的男人。

审判席右侧的长窗，从外透进来的一束光刚

好投射在他挺拔的身躯之上。像薄薄镀了一

层金色的光芒在她晶莹的眼眸中闪耀着。

许久之后，她才不舍的收回目光。

然后缓缓的起身从左侧的后门慢慢头也不回

的走了出去。

火车站内，冰城开往北平的列车月台上。

“放心吧！有骆家的那位少爷在，还有我跟

老夏他不会有事的。你去了北平后也要注意

自己的安全，随时跟我们联系，那边的同志

已经做好了迎接你的准备”

老孙将手中的手提箱交到薛媛手中，然后宽

慰着说出了她心内的担忧与记挂。

“嗯！”

薛媛点了点头，然后压低了些礼帽的帽檐。

提着手提箱独自走进了车厢。

然后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又对着车窗外的

老孙嫣然笑了一下轻轻挥了挥手。